第11章(2 / 2)
唯一被我带出来的,只有那枚挂在床头的红穗子,我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不敢松手。
下雪了,我愣愣地抬头看天,看那轻盈的雪花,落在我掌心,消失不见。
我原本以为苍天待我很好,让我生来就做个衣食无忧的公主,后来我才发现,苍天是以非同一般的残忍在待我。他给我很多我喜欢的东西,然后又把它们全都收走。
连雪,连星星,这样美这样好的东西,都要叫我恨,恨我在下雪的有星星的夜里,痛失所有。
第75章
我的叔父晏康,发动宫变,弑兄篡位,扶摇直上,荣登大统,成了晏帝。
有人骂晏帝无耻,然后被杀了。后来就很少有人骂晏帝无耻了,久而久之,此事便淡了。
春兰和德海带着我离开晏都,我们隐姓埋名,扮作一家人,沉默地生活。
没有钱,所以春兰杀猪,德海吆喝。我呆坐在门槛前,看那些肥猪,是怎样死在杀猪刀下。
于是我也开始学杀猪了,但我不想用杀猪刀,我想用斧头,砍人头的斧头。
第一次杀猪,我流下了眼泪,我觉得猪很可怜。德海说:「咱不哭了啊,这世道就是这样。」
这世道就是这样,你若不举起斧头,你就会死在别人的斧头底下。
猪狗遭人屠戮,尚且会大喊大叫。可这天下的百姓遭晏帝剥削,却连一声苦都叫不得。
不该是这样的。不管大晏是谁的,它不该是这样可怜的。
第76章
好多年过去,天下疫病横行,春兰和德海感染了瘟疫,我拎着猪肉,四处求医。
我遇见了一位少年,他说他是晏湛,是皇子,是携名医来救治百姓的。
跟着晏湛的名医把我的春兰和德海治好了,他们治好了很多人,很快就要离开。
那天夜里,我在院中一遍遍挥斧,想着晏康一斧,劈下了父王的头颅。
春兰和德海被我惊醒了,春兰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她点头:「殿下,去吧。」
殿下,去吧。去晏都。去晏宫。去挥你的斧头,去争你的天下。去吧。
黄德海哭得不能自已,林春兰笑他娘儿们唧唧,但她后来也哭了,因为我说:娘,谢谢你。
第77章
翌日,晏湛将要离开,镇上的百姓为他饯行。我捋起袖子,为他现宰生猪。
举起斧头,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好!」尚为少年的晏湛为我喝彩,将我拉上马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观棋。这是我对晏湛说的第一句谎言。此后,我还会陆陆续续,编出许多谎话来骗他。
我不识字,也没兴趣识字。这世上唯一能叫我产生兴趣的,就只有杀猪。
于是我、春兰与德海跟随晏湛进入晏都,晏湛为我们买了一座府邸,说,这就是你们的家。
他愿意接济我们,作为报答,我要做他的心腹,为他潜入晏宫,做个眼线。
晏湛为我编造了一段悲惨的故事,故事里,春兰和德海,是把我卖进宫里的舅母和舅舅。
第78章
我是观棋,天生痴傻,遭人算计。大难临头,我只会快活地大叫:「好暖和啊!」
不,一点也不暖和,一点也不快活,我怕死了,我那时怕死了。
我是砧板上的鱼肉,我钻进命运的产道,等待着呱呱坠地,坠入晏宫这个可怕的猎场。
嬷嬷挥起斧头,药童手捧火钳,食客在屏风后,觊觎着我的脑仁。
双腿发软,我几乎想要随便扑进随便一个什么人的怀里号啕大哭,我想大喊:「救我,救我!」
那时我看见两根梁柱,梁柱上还雕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慈悲地看着我。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可否也度一度我这可怜人?
超度我,没有人超度我,超度我,没有人超度我,超度我,有没有人超度我?
倘若神佛不愿垂怜我,那我便做自己的神,自己的佛。我拯救我,我庇佑我,我超度我。
第79章
隐姓埋名的那些年,我学会了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很擅长说谎。
我骗了嬷嬷,骗了娘娘,骗了官兵,骗了山匪,骗了晏帝,骗了晏慈,也骗了晏湛。
看他们兄弟二人勾心斗角,争个头破血流,好做我的荣登大同的踏板。
过去,我是侥幸出逃的难民,被晏帝丢弃的药引,是说谎连篇的宫婢,是口不能言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