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6节(2 / 2)

刹那间有如九天雷霆当头劈下,直直劈落在云华郡主的天灵盖上。

她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剧烈嗡鸣,艰难挣扎着试图回头,丝毫不顾双臂和腰膝扭曲拉扯出剧烈疼痛。

在她身旁,礼王世子的嚎哭声戛然而止。这对暗怀隔阂的兄妹此刻心有灵犀,同时竭力挣扎着回望,瞳孔倒映出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素衣的礼王妃踏进殿内。

她的脚步停在一双儿女身前,定定看着狼狈不堪的儿女,眼底痛楚难掩,紧接着拜倒在地:“妾身养子不教,难辞其咎,前来请罪。”

“起来吧。”景昭温和道,“王妃识大体、明大局,是有功之人,无需自责。”

礼王妃叩首三下,才依言起身。

礼王世子颤声:“母亲?你这是……你出卖了我们?”

云华郡主嘶声道:“母亲!你糊涂啊!”

听着身后儿女的嘶喊责怪,礼王妃一寸一寸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儿女愤怒扭曲的神情,眼底泪水涌起,咬牙冷声道:“所以呢?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她看向礼王世子:“你从小由你父亲亲自教养,我插不了手,让他将你养成这幅眼大心空的模样,偏偏又没脑子,太后挑唆几句,就真的敢大胆图谋。我这做娘的,你从来看不起,只觉得我不如你父亲英明,不如你祖母宠爱你,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后宅妇人……你要自寻死路,我拦不住你。”

在礼王世子的叫骂声中,礼王妃又转向云华郡主,看着女儿眼底的怒意,木然片刻,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还有你。”礼王妃哀声道,“云华,你总觉得不公平,觉得你父亲和祖母偏爱景煜——可是你何曾看得起娘?在你眼里,你父亲和太后的图谋是宏图大志,娘则瞻前顾后难成大事,是么?”

“可是凭什么啊?”礼王妃终于哭出声来,“你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我在你心里,不也是‘泼出去的水’?我嫁进景家,就该听你们景家人的话,不考虑自己的娘家。你们要图谋大事,何曾把我的意见听在耳中,把我的态度看在心里。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儿戏一般,什么都不过脑子,太后怂恿几句,我这双好儿女,一个盲听盲从,一个不管不顾,真就敢提着脑袋上。”

“那我的娘家怎么办?建元五年我们王家因为你们父亲的愚蠢举动,险些遭了祸事,建元十年再来一次吗?”

礼王妃拭泪道:“抄家灭门的大罪,行事如同儿戏,不听从我的劝告,却要我陪着你们玩命,还要赔上王家满门?从夫从子,也不是这个从法;忠孝礼义,忠在最前面。你们要怨我恨我,我这个做娘的都认了,可我不心虚。”

礼王妃含泪陈辞掷地有声,一时间就连景昭都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床榻上忽然传来剧烈的嗬嗬声,太后喉头猛烈颤动,双眼圆睁有若厉鬼,所有人立刻定睛看去,只听太后勉强挤出一口气,怒斥道:“小贱妇!”

听到太后声音的那一刹,礼王妃猛地抬首。

她对着自己的儿女时,尚在垂泪哀叹,然而当她听见太后的声音时,牙关紧咬柳眉倒竖,显然恨到了极点,提起裙摆疾步走进屏风后面,见皇帝与太女面色毫无波动,先拜了一拜,旋即扑向太后床前。

饶是郑嬷嬷身体健壮忠心耿耿,都没挡住看似娇弱的礼王妃,反被重重搡开跌坐在地。

礼王妃扑至床前,一把攥住了太后领口,眼底恨意有若实质。

“老虔婆!”她厉声喝道,“你害我儿女,这帐怎么清算!”

第7章 “太后殿下薨逝——”

礼王妃的贤孝德行,向来在京城中很有名气。

她认真经营自己的声名,一举一动从不逾矩,活脱脱便是南方世家最为推崇的女子典范。

然而这一刻,她像只母兽般扑上去,紧紧攥着太后领口衣襟,眼底恨意难掩:“你害死景宜也就算了,你还要害我的儿女!老而不死是为贼,郑芙蕖,你怎么不早些死了!”

床榻不远处,皇帝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讽笑。

——礼王妃的那句话,出自《论语o宪问》篇,整句话是‘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句话的意思是,年幼时不讲孝悌,长大后没有什么可说的成就,年老无德而不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贤这句话,活生生便是对太后一生的写照。

皇帝的讽笑一闪而逝,转瞬间便已敛没。

此刻殿内绝大部分人惊慌失措,郑嬷嬷连滚带爬地撑起身体,死命拉扯礼王妃:“王妃不可,太后实是一片怜爱子孙之心!”

郑嬷嬷虽然忠心耿耿,但脑子实在有限,这句话已经犯了大忌——如果太后纵容礼王世子谋逆是一片怜爱子孙之心,那她又把皇帝放在哪里?

殿内人人屏气息声,恨不得把头塞进地里。

郑嬷嬷犹自不察,看见太后喘息不止脸色灰白,简直随时都要断气,忧心如焚。先是用力拉扯礼王妃,却因扭了脚起不了身无济于事,又转过头来连连磕头:“圣上,圣上您救救太后,奴婢求您救救太后!”

皇帝八风不动,恍若未闻。

眼看郑嬷嬷又转头看向自己,景昭想了想,觉得自己干站着似乎不好,自觉地移到皇帝身后,假装替皇帝揉肩。

皇帝皱眉回首,景昭低头装死。

皇帝不再理会景昭,却也没令她站到一边去,景昭于是继续站在皇帝背后,乍一看仿佛很忙。

承侍女官连忙又在心里记下,皇太女‘慈孝发于自然’,时刻关心圣体,实在是一等一的贤孝,堪为天下人典范。

郑嬷嬷见哭泣恳求无用,衔恨转身,又去拼命拉扯礼王妃:“当年太后金口玉言定下王妃,她待你不薄!”

床前乱成一团,殿内鸦雀无声,唯有郑嬷嬷的声音撕心裂肺。

殿门处,礼王世子早已缩成一团,像只鹌鹑般将头脸紧紧贴在地上,全身发抖惊慌失措。

反倒是云华郡主尚有几分胆色,厉声喝道:“阿娘住手!祖母待我们不薄,你怎能伤及祖母。”

事实上,很难分辨云华郡主的话究竟是出自一片纯然孝意,还是因为太后活着对她们更有利。但她显然年轻识浅,这句话喊出口,非但没能喝住礼王妃,反倒有如煽风点火般激起了礼王妃满腔愤恨。

“不薄。”礼王妃骤然松手,面色涨红的太后重重摔回床榻,发出惊天动地的剧咳,“哈,哈,待我不薄,待我们不薄。”

她不知是在回应郑嬷嬷,还是在回应云华郡主,语调蓦然转为尖锐:“不薄?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太后当得久了,忘记我是文庄皇后做主迎进门,低配给景氏幼子的弘农王氏女,不是您郑太后金口玉言赐婚的礼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