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7节(2 / 2)
苏惠点头,往东边指了指:“是,杨氏的仰泽园就在城东,是建元二年圣上赐下,听说四月时,江宁裴氏的裴七郎途经此地,在仰泽园中居住,至今未曾离去。”
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论起亲戚来没完没了,相互探访借住都属寻常。景昭不以为意,只奇怪道:“既然杨氏在此有仰泽园,为什么他们和裴氏又要出来定房?”
“不是他们定房。”苏惠说,“定在他们两家的门客下人名下,只是不确定到底是真的门客下人,还是假托身份。”
苏惠想了想,又补充:“自从裴七郎停驻此处,舒县城中的客栈都紧俏了许多。不少文人雅士慕名前来求见,大多无功而返。”
穆嫔习惯性地想要进上谗言,颇有些艰难地忍住。
“还有。”苏惠补充道,“城外弘信寺,即将举行为期三日的讲经活动,由住持圆成亲自出面讲经弘法,免费提供素斋。”
“圆成很有名气吗?”景昭问。
她这句话是真心发问,过去数年间,父皇为了替母亲祈福,曾经多次下诏召集南北高僧道长入京。其中部分人因精通典籍,又会说话,就被留在了京中佛寺道观,就譬如紫云观清虚道人,以及法盛寺的法缘住持,可谓一步登天。
苏惠说:“小人孤陋寡闻,从前不曾听过,不过在庐江等郡似乎有些名气,很受褒扬。”
景昭点了点头:“继续说。”
苏惠特意提及,肯定不是为了劝她们去混一顿素斋,必然有其他发现。
果然,只听苏惠接着道:“弘信寺此次开坛讲经,似乎是为了破除附近县城一些不太正经的信仰。”
“淫祀?”
“用淫祀形容,似乎有些严重,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但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就很难说了。”
苏惠停顿一下:“‘淫祀’祭拜的对象,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叫做狐姬——不是史书上的晋文公之母狐夫人——据民间传言,是个法力无边的狐狸精。”
第19章 下江南(五)皇太女高坐辇上,背影有……
“法力无边。”穆嫔挑挑拣拣,从妆匣中挑出一只螺子黛,“的狐狸精。”
“这都是什么事呀。”穆嫔一边试色一边说,“哪里有拜狐狸精的,狐狸精能保佑什么,容颜常驻还是郎心不变。拜个山精野怪,传出去丢也丢死人了。”
景昭好笑道:“拜山精野怪并不奇怪,历来许多民间淫祀,祭祀的都是妖鬼之流。靖州郁林郡多蛇,民间有蛇妖食人的传说,当地祭祀玉京仙人以求平安;南乡县百姓恐惧山魈,为其立庙设祭。人是很奇怪的,有时越是恐惧厌恶,反而越是谦卑服从。”
穆嫔还真不了解这些。
她出身穆氏,世家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看不上也不会放下身段祭祀民间妖鬼。更何况世家大多以经术传家,世代研习圣人典籍,敬鬼神而远之,族中子弟轻易不会叩拜神鬼之流。
见穆嫔发怔,景昭并不调侃她见识短,只道:“我小时候也没有听说过——长年养在高墙大院里,淫祀又是犯忌讳的东西,没人会刻意往上面捅。后来父亲命我去刑部学习,那里存着一墙的案卷,都是淫祀引发的祸端。”
既然已经说起,景昭索性接着说下去:“淫祀一般分两种,第一种是民间自发的祭祀,多半是出于有所求或是有所惧——譬如郁林郡蛇祸成灾,当地百姓恐惧蛇祸伤人,反而叩拜不休,祈求平安;第二种则是有人蓄意引导,营造崇拜,从中谋取利益,往往与邪派无异——你知道应天教的‘桃花娘娘’吗?”
穆嫔啊了一声:“是晋朝年间的桃花娘娘?”
景昭颔首:“没错,晋朝光德二年,兖州兴起了一个叫‘应天教’的邪派,首领自号桃花娘娘,相传桃花娘娘乃天上百花仙子临凡,手持仙器桃花净瓶,其中盛放的瑶池仙露能使百花盛开、阴阳颠倒,只需一滴便能生死人肉白骨,当地信徒无数。”
于是在光德三年冬,‘桃花娘娘’带着应天教三千信徒,造反了。
这场叛乱只持续了两个月,以攻打兖州州府为始,以应天教全体头目的脑袋挂上城门为终,距今足有四百多年,本该成为史书上毫不起眼的清淡一笔。
然而景昭一提,穆嫔便想了起来,即使她对晋朝史书并不十分熟悉。
因为平叛过程中,发生了一点意外的插曲。
官兵围剿时,部分应天教信徒慌不择路,护着‘桃花娘娘’为首的应天教高层,逃入了一处依山别业。这里地势险要,官兵无法强攻,围困别业长达一个月,将本应一个月就完成的平叛行动拖到了两个月。
别业中缺少食物,应天教断粮许久,不得不束手就擒。官兵进入别业后,发觉人少了许多,担忧有教主高层信徒悄悄逃走,于是掘地三尺搜查,最终在园中及厅堂地底,发现了许多凝结的血液,以及带着齿痕碎肉的人骨。
“对于第一种情况,朝廷应该以规劝教化为主,不问是非一律强行扫平禁止,反而会激起民怨;但对于第二种情况,淫祀往往只是他们披着的伪装,背后真正目的意在叛乱。从桃花娘娘再往前追溯,天合军、白衣仙、乃至汉末的大贤良师,都是现成的例子。”
“至于这里的狐姬到底是何底细,我们今日先去了解一下。”
话未说完,穆嫔听得入神,手腕一歪,半盒妆粉泼洒出来。
“咳咳咳咳咳!”
妆粉化作烟雾,马车内弥散开来,二人各自掩面呛咳不休。穆嫔掩着口鼻,连忙抓起帕子,替景昭扫去衣襟的妆粉:“啊,姐姐快换身衣裳,小心别蹭花了妆!”
话题至此结束,景昭和穆嫔相继换好衣裳,补好妆容。
以色泽偏暗的妆粉遮住白皙面容,再改换眉形,掩饰眉眼,换上平庸的衣裳,最后连帷帽都换成了便宜货——边缘垂下灰扑扑的粗纱。
如此一番施为,就是天仙临凡也要黯然失色,虽然还能看出五官底子秀丽好看,却只能说是寻常好看,至少出现在舒县街头,不显得极为突兀。
马车停在路口,二人下了马车。
驾车的苏惠略带忧心地唤了声小姐,但看见景昭不容置疑的目光,还是驾着车走了。
一路上,苏惠随行时,穆嫔看着他圆圆的、喜气洋洋的脸,常常忘记这是个皇帝派来随身护卫景昭的高手。然而此刻苏惠离去,穆嫔忽然觉得心底一慌,好像长久以来的底气突然就没有了。
她有些不安,本能地往景昭身边依靠过去。
似是察觉到穆嫔心中不安,一只纤细微冷的手搭上了穆嫔的小臂,轻轻牵住。
那是景昭的手。
皇太女向来以谦和温文著称,和皇帝的强势冷酷截然不同。或许是为了消解百官对于女性储君的本能抵触,景昭很少表现出异常冷硬强势的态度。
此刻也是一样。
景昭的动作温和,并不强硬。但奇异的是,刹那间穆嫔有些慌乱的心立刻平定下来,仿佛她正身处于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堡垒深处,只要景昭还牵着她的手,那么任何人都无法越过皇太女这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触伤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