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47节(2 / 2)
景昭临行前背过南方舆图,但南方自齐朝末年之后一直脱离朝廷控制,先经历了伪朝时的流民冲击,又经历了皇帝在南方招兵买马的造反行动,过所制度一度形同虚设,各地乱成了一锅粥。
因此,到现在,南方名义上是九州,实际上与北方的州县制度不同,被划分为州郡县三级。各州形同虚设,南人口中依旧只说某郡某城某县。
景昭反应了一下,把顾照霜所说方位套进脑海中的舆图,然后点头:“没错。”
她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江宁。
从舒县出发,向江宁东行,最快也最好走的路就是穿过临澄郡。
裴令之说:“那这段路其实不该走,这个方向的官道少有人行,比较荒凉,还绕了一点点路,女郎为什么不走渠东?”
景昭微笑:“是啊,这里沿途只有荒村僻野,郎君为什么不走渠东?”
裴令之眸光一转。
大堂中昏暗至极,掌柜终于心痛无比地点上灯烛,第一朵暗淡焰火摇晃着亮起的刹那,正映亮昏暗中裴令之望来这一眼。
像是春波初照,云破月来。
很快,裴令之眼眸弯起,声音压成低柔轻巧的一线:“我听说,钟离郡那边,有一支当地的驻军数日前忽然急行,又中途而返。因为钟离郡驻军的异常举动,现在可能对北人格外留意。”
景昭托腮:“听说,我们刚走,舒县兰桂坊中就冲进去一队豪门家奴,也不说哪家那户,将上房翻了个遍,在城中横冲直撞四处寻人,沿着官道一路寻找。私下里有人说,那队家奴连衣裳都特意更换过,绝口不提主家,不知是不是家里的小姐跟人跑了,着急捉人回来。”
“……”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声音都压得极低,不自觉地便离对方越来越近。
穆嫔恨恨地抓了一把茶叶洒进壶中,动作仿佛在揪虚空中的人头。
景昭眼梢微抬,看着裴令之,缓缓笑了起来。
皇太女自成为储君那日开始,便没有人敢跟她讲究什么男女大妨,因为如果要讲究那些,她每日就得蒙着头脸上朝了。
她更不需要注意避忌,除了皇帝之外,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令储君主动提防小心。伴读也好,朝臣也罢,侍从东宫时,他们自会小心谨慎,一切举动力争尽善尽美,解除储君后顾之忧。
所以当她抬起眼,与裴令之在不足一尺的距离对视时,她丝毫没有感觉不妥。
——如果离得太近,对储君声名不利,那是臣子举止无礼,不能维护君上的名誉,因而产生的过失。
这些事本不该景昭处处留意,在东宫时,无论谈照微、郑明夷等伴读,还是头发花白、胡子委地的老臣,他们自会注意。
裴令之怔了怔,不动声色向后挪去,轻咳一声。
“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是的。”景昭诚恳道,“顾郎君,我听说那些豪门家仆中,仿佛有仰泽园的仆从,请问你的表兄还在吗?”
“……”
“大名鼎鼎的裴七郎离奇失踪,他亲爱的表弟顾郎君,竟然不管不问,还有心情轻车简行出来游玩吗?”
裴令之将面纱别起,侧首对景昭一笑,柔声道:“女郎一言可以调动两千兵马,其势巍巍,女郎当真只是弘农苏氏女郎?”
昏暗灯火中,二人对视。
片刻之后,景昭嫣然一笑。
脑后脚步声响,跑堂端着几个碟子过来,却只看见偏过脸去的裴令之,以及托腮低头的景昭。
他感到有些奇怪,将菜放下,继续端着方言,憨憨说了几句。
“他说这是山里新鲜的蘑菇,做成什么什么和什么,很鲜美。”
“多谢。”景昭这句话不知是在感谢担任翻译的裴令之,还是在感谢端来菜的跑堂,“你先吃一口。”
景昭很耐心地又道:“你先吃一口。”
裴令之半偏着脸,动作不太方便,但好在他的侍从积素是个热心肠,灵活地抽出一双筷子,递到裴令之手里。
景昭:“……”
裴令之:“……”
连竖着耳朵的穆嫔都看不下去了,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不好意思。”裴令之向景昭道歉,“他是傻子。”
“没关系。”景昭说,“看出来了。”
紧接着,她抬起头,认真又诚恳地问:“你聋吗?”
不管跑堂是聋子,还是听不懂,都没关系,因为坐在旁边那张桌上帮穆嫔分茶的苏惠已经站起身来。
看他的架势,很像会一边笑着说和气生财,一边把一盘子鲜蘑菇喂进对方嘴里。
片刻静默之后,跑堂忽然目露凶光,大喝一声:“呀——”
声音戛然而止。
苏惠一拳砸过去,壮汉跑堂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拔地而起,轰隆撞上柜台,将同样面露凶恶的掌柜撞倒在地。
叮铃咣当一阵巨响,仿佛戏台上摔杯为号,顷刻间涌出帐下八百刀斧手。
三个男人的身影,从屋后、厨房、二楼的黑暗中涌了出来,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神情带着如出一辙的凶煞。
就在这极短的、刹那间的寂静里,穆嫔愣愣睁大了眼,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