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25节(2 / 2)

景昭又转头问裴令之:“葆肃阁那边住得还习惯吗?”

裴令之想了想,说:“葆肃阁很好,不过,没有想到京城的冬天这么冷。”

“是啊。”景昭无声叹道,“京城的冬天,一向很冷。你那边炭火、供给若是不足,只管派人来和承侍说。”

裴令之道:“一切都足够用。”

“那就好。”景昭说,“这场雪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皇宫与东宫的主子很少,一切供给绝对充足,不会再出现前朝那般低等宫妃活活冻死的惨剧。

夜里,明德殿的灯火早早熄了。

景昭躺在高床软枕间,半睡半醒,依稀听见殿外簌簌落雪声,始终未曾休止。

第二日一早,景昭睁开眼。

天色尚早,窗下却很明亮。她仔细辨认片刻,才发觉那是映着雪光。

景昭起身梳洗,宫人为她梳头时,女官来报,说穆嫔早上起来玩雪,不慎滑了一跤,扭到左脚脚踝,今日宫宴恐怕只能报病,无法出席了。

宫内大宴历来分外朝、内眷,皇帝没有妃嫔,东宫没有正妃,太后年初薨逝,礼王妃死了儿子不可能出席,至于其他的王妃郡主,血脉远了,哪个敢在内眷一席居首?

唯有穆嫔。

景昭无言片刻,道:“传医官去给她看看,别落下毛病,看这雪没有要停的意思,今晚宫宴未必能如期举行,让她歇着。”

穆嫔可以歇着,裴令之可以歇着,东宫那些属官也可以歇着,景昭不行。

车驾已经备好,景昭乘车入宫,正逢皇帝召户部、工部尚书入宫共议暴雪事宜,坐下来旁听,这才知道昨夜京郊已经发生了几起风雪压垮房屋的案子,有司得了消息,天一亮就报进宫来了。

皇帝高居御座,景昭侍立一旁,下首京兆尹请求户部拨款、工部出人,共同加固房屋,工部转头找户部尚书要钱,户部尚书捂着钱袋子反复砍价。

如果不是皇帝威严太盛,景昭怀疑他们可能会当场打起来。

待得商讨完这个问题,日头已近正午。

殿门一开,风雪仍未休止。

老头们颤巍巍地由宫人们扶着出去,皇帝沉吟片刻,道:“传旨,宫宴延后。”

这样大的风雪,如果还坚持要百官及内眷入宫赴宴,路上就能摔死几个国之栋梁。

皇帝起身向殿后走去,景昭落后半步,静静跟着。

“你母亲今年的祭典,办的要比往年都大些。”皇帝缓声说道,“过些时日,你先去拜祭一趟,把今年的事告诉她。”

北方荆狄一族,从此尽数伏诛。

这当然是绝世的喜讯,足以令天下人为之开怀的大胜。

九泉之下,长乐公主的家仇国恨、毕生耻辱,也终于可以被鲜血洗清了。

景昭嗯了一声,说:“母亲泉下有知,想必会特别高兴。”

皇帝平淡地道:“所谓泉下有知,无非是活人拿来欺骗自己的谎言。”

景昭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道:“父皇一定要对自己这么狠吗?”

多年来,皇帝虽然没有表现出迷信佛道方术的一面,却也曾召过天下高僧大德入京,几百场祈福道场日夜不休,至今京城郊外那些古寺名观中仍有皇宫中人供奉的长明灯。

现在,皇帝却说他不信这些。

信也好,不信也罢,为死人做的事,终究没有办法证实真伪,更像是对活人的一种安慰。但这话不说出来,还可以自欺欺人;一说出来,总显得那般萧瑟。

皇帝道:“很多人喜欢通过美好幻想麻痹自己,从而忽略残酷的现实。这样很容易死,你不要学。”

景昭说:“有时候,适当给自己一点安慰,也是很有必要的。”

“皇帝不需要幻想,不需要安慰。坐的越高身边越空,总有一日会变成孤家寡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臣子都是居心叵测的奸佞,儿女都是磨刀霍霍的叛逆,一日尚存,疑心一日不能止息。”

“那我呢?父皇。”

皇帝道:“我并不想做皇帝,也就无谓做的好与不好,但你不同。”

景昭明白了他的意思,生出一点极淡的伤感。

皇帝道:“你那封修书的折子,我虽然批了,还是要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

景昭点点头:“是。”

皇帝道:“不改了?”

景昭想了想,认真道:“不改了。”

皇帝道:“改与不改,将来都还有时间决断。唯有一点,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不许当断不断,瞻前顾后。”

景昭应声:“儿臣明白。”

风雪扑面而来。

宫人们急急围拢,撑起一把又一把大伞,在雪地里架起一片风雪难侵的天地。

皇帝示意景昭向前,与他并肩,避免被身后溅起的雪沫沾湿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