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83节(2 / 2)

宫外各处府邸,悲喜不同,却都和此刻尚在襁褓的景元枢没什么关系。

景昭仍然不被太医允许到处走动,极力劝谏她坐完月子,仔细补养元气。

但对于皇太女来说,既然已经捱过产育,她当真一天也不想在床上再待下去了,哪怕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已经开始召属官臣僚依次进来议事。

身在皇宫,养育儿女这等琐事,自然不必皇太女躬亲处置,甚至连太女妃都不必时时挂心。皇孙生来便按例配有四名乳母、四名宫官、十六名侍从,这些都是殿中省精心择选的人,身家清白耿耿忠心,若是一人出了问题,其他人也要受责,彼此加以制约,又有内卫暗中看顾,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孩子太小,裴令之不放心,于是每天只去修书半日,余下半日亲自看顾,还能挤出时间处理些穆嫔无法一言而决的宫务。

景昭倒是成了最闲的那个,可以空出手来重新梳理政务。

她这有条不紊的清闲日子也没能持续多久。

皇孙满月宴近在眼前的一个晚上,皇帝又命人传召景昭去明昼殿。

彼时景昭已经准备睡下了,听说皇帝传召,披着头发和裴令之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只好简单换了衣裳,束起头发,赶过去听皇帝教诲。

十六口半人高的箱子像一座丛林,把无助的皇太女围在中间。

景昭颤声:“父皇……”

正殿的御阶高处,皇帝俯首下望,平静道:“朕起兵至今,所有的内卫布置、各司卷宗,尽在这里。”

“两月之内,梳理清楚,不解之处……”皇帝微微一顿,“可以来问朕。”

“两个月?”

皇帝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他一拂素衣,转身便走。

眼看皇帝便要消失在殿上的阴影里,景昭转过头,怔怔环顾身周十六口木箱,慢慢扶住了身边那口箱子。

梁观己恭谨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景昭扶着箱子,一手按住眉心,慢慢坐了下来:“……去给储妃传一句话,今夜本宫不回去了。”

内卫布置向来是最大的机密,景昭不敢召外朝属官臣僚,匆匆遣人传自己的心腹,将这十六口箱子里的文书卷宗过目梳理。

由于太忙,她连元枢的满月宫宴都差点忘了。

紧赶慢赶,赶在皇帝定下的两月期限前梳理完内卫文书,景昭去明昼殿复命的时候,熬得形容憔悴脸色发白。

自从元枢满月,景昭重新开始照常出入上朝、议政理事,皇帝就又将景昭的公务全部移交回去,轻易不肯出明昼殿。

此刻景昭形容憔悴,皇帝倒是越发超然,他迎风立在栏杆前,任凭夏日和软的风拂起袖摆衣袂,满头长发松松一束,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听完景昭禀报,他也只淡淡嗯了一声,说句不错。

景昭连日来熬得昼夜不分,心底又始终不安,终于承受不住,轻声试探:“元枢百日快要到了,父皇不如赏个脸,亲自坐镇吧。”

皇帝向来冷淡,东宫办满月宫宴时,也只按例赏赐,不曾出面。依照他的脾气,百日宴照旧不会放在心上,无非就是再赐一次。

景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

她面上神情丝毫无异,眼睫柔和垂落,看上去一切如常。

垂落眼睫,是为了遮挡眼底的不安。

人的表情容易隐藏,刹那间的眼神变幻却很容易捕捉。

她期盼听到回绝。

然而皇帝淡声道:“可以。”

这是极大的恩典,皇孙百日,而皇帝御驾亲临东宫,自然彰显对孙女的喜爱,亦是对皇太女的重视。

景昭再难抑制,面色微微地变了。

皇帝却无心与她多言,只随意一摆手,示意景昭退下。

饶是景昭素来沉着,现在也无法保持平静,不退反进,着急唤了声:“父皇!”

皇帝侧首,神色淡薄,瞥向景昭。

景昭勉强定神,道:“臣年轻识浅,一切依循前例而为,有些疏漏多亏父皇描补教诲,方知其中深意。”

她听见笑声。

那笑声很轻,很浅,不含任何讥讽嘲意。

刹那间景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稍稍偏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儿,那是个近乎俏皮的表情,眉梢扬起来,轻声一笑。

“好孩子。”他柔声说。

尾音拖得很长,像夏日山溪里溅起的清凉水花,擦过景昭颊边。

他抬手,轻轻摸一摸景昭的发顶,又说了一遍:“好孩子。”

景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明昼殿的。

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仿佛变得更重了,沉甸甸的,压得她连呼吸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