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巴拉那河是我们南美第二大河,比密歇根河厉害多了!”卢卡纵深跃上河沿,浑不吝地说,“我家门口就是巴拉那河,我喝醉了掉下去过几次。我命大,死不掉。”
他背对着水面在石阶上坐下来,手里抡着刚从身上扯下来的t恤,冲律所所在的大厦鄙夷怪叫。
夜幕下,高矮不一的发光矩形排列在静谧河水上,绚烂与冷漠是资本无声的霸权。卢卡渺小身影夹在高楼与河水的缝隙中,像一头迷失在城市文明的野兽。
纪忍冬在路人异样目光中静静看他闹,夜色掩盖了她眼睛里对生命力难以名状的向往。
半晌她才开口,“你的家在哪?”
卢卡放下手里的衣服,怎么也说不出敷衍的话。阿根廷发给他护照,但那里不是他的家乡。
七岁那年,他家搬到罗萨里奥刚满一年。他像往常一样搬货回来,看见父亲在自家超市门口向一个刀疤脸点头哈腰,用极其生涩的西班牙语说,“求…求你别为难我,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刀疤脸没耐心听他说完,掌心按灭了烟头,抬手丢在他脸上。
四五个看脸色行事的地痞收到信号,大摇大摆闯进店里。眨眼间,酱油、醋瓶子碎了满地,玻璃鱼缸扣在地上,牛蛙拖着半条腿在残渣上乱蹦。
港口区的街道永远湿漉漉的,空气中飘着鱼腥。卢卡从后门溜出去,踩着泥泞路面一口气跑到认识的华人警员家里,倒着气大喊“叔叔救命!”
第二天,华人警员笑呵呵地来家里问候一圈,父母拿出好吃好喝招待,临走还塞了红包。从那以后,每月来收钱的人从刀疤脸变成华人警员。要价比刀疤脸还要高,下手还要黑。
他的家乡不应该是这样的地方。
“他们黑吃黑,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预判呢?你有担当还有勇气,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父母应该为你骄傲。”纪忍冬站在石阶下面,身体微微倾斜,倚着卢卡垂下来的小腿。
她的声音比河水更清亮,比河水更包容,让这个残酷故事变得柔和起来。
“别担心,”卢卡轻轻抚摸纪忍冬头发,“后来我练成我们这个街区最壮的人,又去背上纹了条龙,就没人来收保护费了。我们中国的龙,克外国鬼。”
纪忍冬不忍问下去,只踮起脚尖,戳了戳他肩头硕大的三角肌,“怪不得,要不然你也不会身材这么好嘛!”
纪忍冬的手指冰冰凉凉,戳得他心头痒痒。低头一看,一双勾人狐狸眼亮闪闪地望着他。他低下头,湿热的唇轻轻落在她睫毛上,然后是眼睛,接着是脖颈。
他感到她很轻很轻,就像要融化在他两臂间,他生怕她随风吹散了。她又很厚很厚,如同地母,他的委屈、他的不甘、他满身的伤痕都在她温热的抚摸中渐渐愈合。
他将她的犹豫当成许可,发疯般将双唇重重压在她唇上,胡乱揉搅,全然不顾往日技艺,只想把自己一寸不剩地交付于她。
她在发抖,他向她倾倒。
她下意识用尽全力推开他。
四目相对,她和他都愣住了。
“抱歉,”卢卡喘着粗气,原地后退好几步,“我冒犯你了。”
“没……”人是她推开的,再说什么都晚了。纪忍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泪珠儿顺着脸颊静静流淌。
卢卡慌了,想给她擦眼泪又不敢伸手,只好站在那里,两只手腕挨在一起送到她面前,“你想怎么办?把我交给警察?”
纪忍冬摇摇头,倔强地抹掉眼泪,一双瞳仁亮闪闪吞下远处一排大厦,“我来美国,又不是来搞男人的。”
“巧了,我也不搞男人。”卢卡弯下腰,脸伸过来哄她笑,“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投缘?”
纪忍冬勾起嘴角,眼泪一粒一粒落进嘴里。她一把抹掉泪水,踮起脚尖,手臂挂在卢卡脖子上,“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对吗?”
“当然,在这个国家,我就跟你最好了。”他极尽温柔地笑了,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河水听了他们的心事,静静流向远方。繁星隐匿在市中心的绚烂霓虹灯中,月亮也不显眼。
半年后,卢卡去土耳其出差时遇到了安娅。两人渣得坦荡,便一拍即合地做了男女朋友。
似此星辰非昨夜,无人风露立中宵。
“诶,问你话呢。这是什么?”女人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把手工雕刻的木质小刀,在手里把玩。
“别动那个!”卢卡条件反射似跳起来。
“这么宝贝这把刀,你女朋友的?”女人挑衅般把小木刀死死抓在手里。
卢卡意识到失态,不动声色回到调情语气,“我是要你当心,不要伤到手了喔。”
“你可别骗我说你没女朋友。”女人把小木刀扔在一边,斜眼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