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2)
狭窄的机舱漆黑一团,纪忍冬靠在椅背上,同样认真,并且默契地写道,「你小时候那么执着,明确地喜欢一个人,明确地追求。可是你现在越来越迷失,外人看起来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其实呢?早就花粉过敏,根本无法好好地赏花。」
卢卡心里一慌,很快又平静下来。纪忍冬看穿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洞察让他安心,只是嘴硬,“你说的不全对。”
卢卡换了个姿势坐,看着窗外月亮弯弯,像极了纪忍冬的弯弯嘴角,“其实我们玩得花的人非常知道自己爱什么样的人,因为各种关系都尝试过了。就是……很难,很难迈出对的那步。”卢卡一顿。
听上去很像借口:进了漩涡的人,自己是停不下来的。除非有人能拉他出来。这个人,只能是纪忍冬,只有纪忍冬。
算了。
哪怕现在是个很差的时机。
他们两人之间什么时候有过好时机?
「忍冬,我跟安娅分手了。」
这条语音发到纪忍冬手机里时,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晴空万里无云,飞机正开始下降,机上wi-fi停止服务。
落地后,纪忍冬排队入关,排队取行李,听到首都机场久违的中文广播时差点落泪。她来不及感触,顶着时差打车到北京西站,慌慌张张坐上前往石家庄的高铁。
高铁上,纪忍冬的邻座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看纪忍冬拖着一只大号行李箱,问她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
跟陌生人聊天反而能帮纪忍冬平静情绪。于是纪忍冬跟大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得知大妈的女儿也在国外上学,所以一看她箱子的大小就知道她是留学生。
大妈看上去像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妇女,即使女儿在外上学,对国外的生活也几乎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问纪忍冬,在外面吃中餐还是西餐?住的贵不贵?
过于熟悉的问题。
这些问题纪忍冬曾无数次透过爸妈的视频电话,从奶奶口中听见。不同的是,奶奶总带着浓浓的河北口音,慢悠悠地凑到镜头前,“冬冬在外头吃啥嘞?住得贵呗?哦,你跟你爸妈聊,我就搁边儿上瞅瞅。”
纪忍冬顾不得礼貌,赶忙把头扭向窗外。
农田和废旧厂房飞速划过车窗,不到十分钟,纪忍冬就到站了。她拎上行李冲出站台,直奔网约车。
纪忍冬和网约车司机确认了手机号码后四位,终于坐定下来。看着车外熟悉的街景,她连呼吸都在颤抖。
她在国外这些年,仿佛生活在真空世界。家里为照顾癌症病人而压抑、争吵,她其实并不能真切感受。现在她回来了,至亲病痛、家庭矛盾,她必须一并面对和承担。
“我在车上,马上到医院了。我好害怕。”她带着哭腔,对着手机说。拇指轻轻一松,她看见卢卡的上一条微信。
纪忍冬的头脑此时已经被泪水蒙住,相比她即将见到的场面,这些都不重要了。
很快,卢卡温柔的声音贴上她耳朵,“别怕,我知道你很勇敢,很强大,去和你的家人站在一起吧。我随时都在。”
纪忍冬擦干眼泪,走进了医院住院部。
母亲在一楼大厅接到纪忍冬,替她卸下肩上的背包,带她上楼。比起几年前,母亲憔悴了,白发也多了。
病房里响着滴滴答答的呼吸机声,坐在床边的父亲两颗黑眼圈简直要掉到地上。
“妈昏迷几天都没醒了,今天下午醒了好几次,她知道她的冬冬要回来了,她等你呢。”父亲说。
病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老太太,面部浮肿,双眼像冬枣一样圆圆地肿起来,身上却很瘦,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瘦小的身子上被管子横七竖八地缠着,床边挂着尿袋。尤其是那一双手,皮肤亮晶晶的,仿佛轻轻一碰,输进去的药液就会破皮而出。
纪忍冬的大脑花了半分钟时间才将这张面目全非的脸与记忆中的对应上。
“奶奶——”
纪忍冬泣不成声,抚摸着奶奶的额头。纪奶奶冬枣一般的眼睛艰难睁开一条缝,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可以自主活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