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婚嫁之事于她,向来如同看客赏的戏,但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要登上这方戏台,去按部就班地演那出人间事。

茶碗里的汤早已散了热气。蒲争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态,喉头却微微滚动,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可若是我以后不再婚配,唐师傅是不是就能——”

“小蒲——!”

走廊忽然传来沈素秋的声音。她小跑着过来,掀开帘子探身进了雅间。

“我可找你半天了,唐师傅可是咱们松涛阁的贵客,你怎能如此打扰?快别在这儿杵着了,去楼下后厨,给听雨轩的季少爷送一份杏花酥过去!”

蒲争默默撤出雅间,沈素秋低头朝唐师傅行了个礼。

“秋姑在此给您赔个不是,伙计年纪轻行事莽撞,叨扰您许久,还请您莫要见怪。”说完,她抬手示意身后的伙计上前。

“秋姑是过来送茶的。最近新到了一批明前龙井,知道您向来爱尝鲜,所以特意前来给您沏上一壶。”

只见那唐师傅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他无奈招招手,伙计连忙端着茶壶过去。翠绿的茶汤顺着壶嘴被倾倒进茶碗,在中间成了个旋。

“小店店小利薄,能走到现在,依的全是诸位的金口玉言。在茶功夫上您唐师傅也是个行家,这茶选得妙不妙,炒得好不好,还得您多品评指点才是。”

蒲争在外头静静听着。季少爷没有来,她也不必去送茶点。沈素秋及时打断并将她支出去,无非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捅了不该捅的篓子,而此时的沈素秋就在谈笑间圆了方才的尴尬场景,不着痕迹地将被捅出的窟窿补上细细密密的针脚。

从雅间走出后,沈素秋便将蒲争单独叫了过去。

“这人说的话呀,你只能听三成。三成是里子,七成是面子。这面子说出来只是为了舒坦,你可莫要当真,更不能太过认真,”沈素秋盯着蒲争的眼睛。

“抱歉秋姐,今日是我太心急了,没能听出人家话里头的意思,”蒲争低下头,语气里有些失落。她曾以为所谓江湖义士,就如同侠义话本里写的那样,往往是一个唾沫一根钉,重情重义重承诺。但她却从未料想过,君子的一言,有时和身上的衣衫鞋袜并无两样,不过只是用来装扮自己的行头。

“其实倒也无妨,你不过只十三岁,这世道人心的学问,原就该像沏茶一般慢慢来。你就暂且学着,等听多了,见多了,以后自然就咂摸清楚了,”沈素秋缓缓起身,递给蒲争一张名帖。

“这是唐师傅嘱咐我让转交给你的,他说你可以去陈氏武馆寻寻门路。陈氏武馆就在离咱们不远的青门山上,每逢惊蛰前后都会设擂纳徒,有了这个,你也倒能去撞撞运气。”

陈氏武馆的名头,蒲争在这茶楼里早有所耳闻。

其馆长名唤陈铁山,是传统螳螂拳的传人,但同时也博采众长,精通各路拳法。据传陈铁山的师父曾密授过他一套“灵鹿破石拳”,此拳拳势如山间灵鹿般轻盈灵动,而其中的力度却十分强劲,甚至能招招击碎山石。

但令人感到无奈的是,陈铁山对此套拳法讳莫如深,就算是他的亲传弟子也仅能学到其中的一招半式,无人能窥见这套拳法的全貌,更遑论领会这套拳“以柔克刚”的武学至理。有人说,陈铁山怕是要将这套拳法带进土里,但也有人说,陈铁山早就选中了他大弟子周正阳作为传承者,只待他与其女陈青禾成婚,正式接过武馆后,方能悉心传授。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陈铁山内心究竟作何打算,到现在并无一人能真正知晓。

蒲争郑重接过那张名帖,抚上那碎金纸上的笔触,只觉得掌心一阵灼热。

“以后无论到了哪里,听过一句话,你都要辨上三分才好,到了武馆也一样,”沈素秋倾下身。

“还有啊,什么不再婚配之类的浑话,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有些念头是要憋在肚子里的,纵然你并无差错,也并未打搅到任何人,可一旦张了口,那“倒行逆施”的帽子就会紧紧扣在你的头上,摘都摘不掉。

蒲争忽然想起徐三娘说过的这句话。当时尚年幼的她并未领会徐三娘说这句话的意图,如今她却茅塞顿开。

可沈素秋如今这个样子,又算得什么呢?

长顺曾告诉过蒲争,这座茶楼的主家事实上姓邵,而沈素秋只是邵家的童养媳。民国三年,年仅十岁的她因家境贫困被卖到了邵家,那时的她也并不叫沈素秋,而是叫沈七妹。沈素秋这个名字是在她过门之后,邵家找来了风水先生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