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只要是能卖的,刘军都卖。

刘俊伟没心思听父亲的教诲,满脑子还都是之前未完成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刘军问一句你听到没?他就嗯一声。

村民魏长海是合作社成员,全村他家供货最多,以鸡为主,生熟都有,按照惯例,刘军总是第一个去他家。

魏长海负责杀鸡,他媳妇王水彬负责炖。不过,总体说来,还是熟鸡赚得多。

他们两口子商量着,等大儿子娶亲后就停了白条鸡买卖。

魏长海两口子一大早就把需要交的生鸡、熟鸡包装好,到点等在门口,等着刘军过来收货。

刘军从车上下来,笑盈盈,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猪皮制、银色拉链的长方形手拿包,拉链拉到一半,大哥大露出半个听筒。刘俊伟跟在他身后,拿着本和笔,以便把今天收货的信息记清。

“老魏,上次的熟鸡,鸿雁饭店的杨老板说味道不对啊,怎么回事?”刘军把大哥大拿出来,咬着电话线,拉出线头,拿在手中晃来晃去,装腔作势似打非打。

“不可能啊,我家完全是按照你给的单子做的。”魏长海看了一眼媳妇王水彬。

王水彬眼窝凹陷,眼袋很大,眼底的乌青似有要蔓延整张脸的气势。

王水彬脸干瘪,四十多岁的年纪倒像被熬干了精血的老人,她摇晃着干树杈子样的双手,手指皲裂,裂的厉害的地方贴着橡皮膏,橡皮膏边缘黝黑发亮,飞出线头,“不可能,我是一点没差按照规矩做的,再说都是多年的老卤水,真要是有问题,也不可能是那一锅的事。”

刘军看了一眼刘俊伟,刘俊伟点头示意,交货完成。

他用大哥大的天线划着头顶,打了个长而响亮的嗝,慢悠悠说道:“还是注意一下,好吧,看看是不是卤水进水了,这东西可是咱们的活路。这鸡要是味道不好,没人要了,咱的财路就断了,咱们村的财路也就断了。”

魏长海点头称是,目送刘军父子上车,车轮飞转,溅起泥坑里的血水。

“一会儿你看看,是不是卤水问题,这几次我吃着确实味道不对。”魏长海嘱咐王水彬,两人回屋。

王水彬刚躺下没一会儿,就说胃疼,又起来倒热水吃止痛药。折腾好长一段时间,才睡下,常年熬夜,胃想好也是不可能的。

魏长海还有两个儿子,老大魏正明初中毕业后在家里帮着杀鸡,卖货。老二魏正亮十四岁,初二,闻都闻不了热水烫鸡毛的腥臊味,更别提帮着家里干活了。

魏正亮越是讨厌,他哥魏正明还非要拿着半死不活的鸡吓他。他七岁上学后,就总是梦见歪着脖子、掉着脑袋、流着血的鸡追着他索命。

自记事起,他已经有好多年不吃鸡肉了,到现在,连猪肉也不怎么碰,肉只需稍一入口,他就会哕。发育期也没发育起来,个子相较同龄人不矮,但整个人瘦骨嶙峋,脸色苍白,走起路来摇摇欲坠。

不过,他躲不开,整个落柏村空气里都是他讨厌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对他来说都像在渡劫。

村里只有一条河,河水丰沛而清澈,几年前夏天,他还和哥哥在河里游泳、摸鱼捉虾。后来,村里做杀生买卖的人多了,炖制熟食的也多了,落柏村生意做大了,污水源源不断排入河水里,直到污物浓到化不开。

一到夏天,他讨厌那股穿越鼻腔、撕碎天灵盖的臭味,就再也没去过了。

如果说落柏村还有他想去、也是唯一可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座教堂了。

是的,杀戮重的落柏村有一座教堂,教堂里还有一个牧师。

牧师叫夏伯理,他还有一个女儿叫夏松,十四岁。

夏松是魏正亮同班同学。

夏伯理书生样貌,文质彬彬,戴一副黑框眼睛,平时说话轻声细语,只有在周末弥撒日,他宣讲圣经时,声音才宏亮些。夏伯理说话声音轻柔,但很有穿透力,他讲出的每个字符总能轻而易举送到人们的耳边。

魏正亮是为数不多去做弥撒的人,甚至他还不是教徒,不过,整个落柏村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信教群众。

他只记得第一次去,怯生生站在低矮的教堂门前,不敢进,即使教堂没有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进去,他只望着正对门口的墙上红色灯光构建的十字架出神。

他望了好久,夏伯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问他:“你是有罪的人吗?”

魏正亮怔愣了一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