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第17章☆、祈雨

第十七章

李续仁被关进了绥州城的第三监狱。

绥州人都知道,第三监狱在州城的西南角,前清时是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阎王殿”,以前这里关押的囚犯,全都是杀人放火犯上作乱等着处决的。最让人胆寒的是监狱里的四大刑具——老虎凳,铁板鏊,油煎锅,蒺藜毡,旦是进了这个连鬼都害怕的“阎王殿”,别想浑全着出来。这二年又听人说,三监这个阎王殿,眼下关的都是重犯,领头闹红的,抗捐抗税的,兵变反叛的。头年在绥州城南门洞上面挂了足有两个月的那五颗人头,就是在这里被砍下的,都是闹红的领头人。

一进第三监狱,李续仁唰地一下感到了一股阴森森的恐怖。这监狱,简直就是一座插翅难逃的瓮城,坚固的门洞上紧闭着两扇包着铁皮鼓钉的大门,高墙四周拉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大门和高墙四角的岗楼,都有荷枪实弹的枪兵站哨。

进了地窨般的监号,李续仁揉了揉眼睛,见低矮的号子阴暗潮湿,简直就像猪窝狗洞一般,肮脏的地铺上,横躺竖蜷着四五个人。李续仁的心猛地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打了一个寒战怔怔地站着,好大一会儿没有挪步:我的妈呀,这监号简直就是座活人的坟!李续仁扑通坐下,朝地下狠劲砸了一拳,心下呼喊道:苍天啊,你为什么这般无情,不给我们庄稼人作主?

监号里的人惊奇地看着这个新进来的庄稼人,闹不清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靠墙圪蹴着一个人,黑瘦黑瘦的,跟煤窑里的炭猫子没有什么两样,他猫着腰从门缝向外面的过道瞅了一下,见周围没有狱警,凑过来问道:“你进到这儿来,为甚?”

李续仁避开那双让他发怵的眼睛,回道:“闹祈雨。”

“狗日的,做上断子绝孙的事了,连进城闹祈雨也要抓,你说这庄稼人还咋个活法?”没说两句话便是一阵鸡鸣般的咳喘。

有个脸色蜡黄的号友侧过身子来,搭了一句话:“唉呀,现在的世道,还说这干甚,好人心善命不长,乌龟王八活万年,颠倒了,彻底颠倒了。”

“唉,造上孽了。古人有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看着吧,兔子尾巴长不了,早晚的事儿!”说这话的号友姓朱,名炳轩,是个教师。朱先生是半年前被抓进来的,据说他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朱先生挪到他自个的地铺上,一边揉着膝盖,一边问他。

“我叫李续仁。”

“家是哪里的?”

“白龙湾李家老庄的。”

“噢李家老庄,我在白龙镇教过好几年的书呐。”

看见李续仁不时地拽着裤带,朱先生知道他定是饿得厉害。他记得自己的袋子里,好像还有几把炒黑豆在,那是先头探监的一个朋友给他带来的,他把珍藏多日已有点陈味儿的炒黑豆掏出一把,塞给了李续仁。

李续仁手捧着这把炒黑豆,眼窝湿润了。他实在是饿疯了,头天上午填肚子的一碗干萝卜缨子菜汤和半片儿粗糠窝窝,早已没了踪影,空荡荡的肠胃变得灼热难难耐,极度的饥饿让他时不时地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就在

他难为情地从朱先生的手里接过这把炒黑豆的一瞬间,他那饿得已经发疯的肚子,恨不得从他手里即刻夺去一口吞下;但他最终还是强忍住了,他知道这东西包含着太不寻常的情份,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吞了它,他需要细细地品尝其中的滋味。避开朱先生的目光,他将这把炒黑豆象珍藏宝贝似的,一半儿揣进了自己的布衫口袋,一半儿紧紧地攥在手里。他间或拈上一两颗,细细地咀嚼着,直至磨成稀稀的糊浆,方才慢慢地咽了下去,唯恐洒落掉一丁点儿。

黑黢黢的监号里,时间异乎寻常的沉重,但李续仁此刻却没有这般痛苦煎熬的感觉,因为他现在正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体会内心的温馨和感动。真是太幸运了,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还能碰上这么关照自己的恩人,这样值得敬重的先生,这般有情有义的大哥。他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早也不可晚也难得,真该磕头感谢这次牢狱之祸,倘或狗日的们不把自己抓到这里来,能有这样的运气吗,估计不会,这辈子也不见得会有!人啊,这大概就是老人们说的命运吧。他越想越觉得这监坐得值,能跟这样的好人在一起,即便就是日后死在监里,那也算自己没有枉活这几十年呀。李续仁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