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墓碑准备立在姥姥姥爷的合墓。两位老人的名字居中刻在最上方,姥爷的生卒日期都已成定局,姥姥只填了生辰日。底下刻立碑人的名字,四个子女占一排、孙辈占一排(孟惟深1岁的表弟也没落下)。人丁兴旺,子孙繁茂,老一辈人的追求莫过于此。

孟惟深指向子女的名字:“这排还有位置,可以加人。小舅,你们的四妹叫什么名字?她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小舅刚掏出火机,未引燃的点火器停顿在烟头:“你从哪儿知道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了。”

“不行,我和你妈你姨她们得再商量一下。”对方难得端出长辈的态度,“……其实之前已经商量过了,我们几个小的倒没意见,主要是你妈妈态度比较坚决。她是大姐,她不愿意,我们就都听她的了。”

“为什么?”

“她可能觉得丢人吧。”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孟惟深不明白。

“你姥生太多女儿了,以前在村里名声不好。而且四姐走的时候,你妈妈就在旁边……不说这个了,咱赶紧回去吃午饭,你妈给咱留了排骨。”

——

他们回到家中,孟立蓉不叫孟惟深干活了,而且把三蹦子使用权交给他,让他带姜然序去村镇各处逛逛。

离老房越远,村庄便越静。他们推着三蹦子走,只遇见步履蹒跚的老人,和眼神怯生生的留守儿童。想必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大多流向城市,村庄萎缩成一个风干的果核。

生活简单也意味着单调。他们踏过好几里地,甚至快要走出村子,单调的苞米地仍紧紧跟随在他们身旁。油绿色从脚边蔓延到天际,在视野无法抵达的远方,或许也只有苞米地。

孟惟深尝到被绿色禁锢的滋味,由衷生出几分恐慌。

他在初高中年代常常感受到这样的恐慌。他想象自己高考失利,就读家门口的师范大学,和妈妈进入同一所高中教书,一辈子禁锢在离家十公里内的圆圈里,人生一眼望到尽头。是恐慌驱使着他逃离故乡。

孟立蓉交代他要带姜然序好好逛逛,他们总不能一直看苞米地。

孟惟深求助导航软件,卫星地图显示村庄旁有片池塘。他们启动三蹦子,跟随导航出发,视野里映入一汪淡褐色的水,终于打破苞米地的单调。

两人在池塘边观摩大爷们钓鱼。

大爷自备小板凳,静候在水草群中,等待鱼儿上钩。闲极无聊,悠然问道:“小伙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孟惟深和大爷自报家门:“我是赵铁梅和孟志端的外孙。”

大爷挠了挠脑袋上仅剩的几根卷白毛,“孟志端?去年走的那个?”

“是的,我们回来给他扫墓。”

“我和你姥爷是小学同学。他有出息,中学毕业就去城里闯荡了,听说后来还开上火车了,对不对?我就没那个胆量,一辈子就配种地咯。”

孟惟深诚实道:“你们都一样。姥爷虽然全中国到处都去过,但退休以后最大的愿望还是回农村。”

“嗐,只有城里人才觉得村里好呢,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大爷哼哼笑了几声,又拿下巴隔空戳了戳姜然序,“那位呢,你哥还是你城里的朋友?”

“我……”孟惟深想了想,他和大爷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他认为没有撒谎的必要,“我们都已经结婚了。”

大爷吓一跳,差点把钓竿撞进水里,“好家伙……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别说,你像你姥爷,胆量真大,敢尝试别人都不敢的事情。”

孟惟深很想笑。如果他姥爷还活着,听到这话一定生气。老头一直觉得他内向、孤僻,笨手笨脚,以后肯定没出息。他俩怎么能相像呢?

下午四五点钟,大爷的按键老人机接到一个电话,大爷的女儿叫他回去吃晚饭。

两人替大爷暂时看管钓位。孟惟深望着静静的水面,没有鱼儿接近的迹象。他侧头望向身旁的姜然序,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说要带你感受家庭的温暖,结果净给你添麻烦了。我家亲戚里奇葩比较多。”

“没关系。亲戚不就这样,又好又坏的。你愿意带我回家,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姜然序总对他这样宽容。孟惟深越发羞赧了,他不能继续黏着对方的脸,将目光投向池塘的远处。

已近农村的晚饭时间点,池塘好多钓位都空着。池水幽深,微风刮过水面,只留下细微的波澜。

水面忽而传导来阵阵波纹。只见远处跑来几位穿校服的男孩,补课结束的心情尤为激动,还没卸下松垮的红色校服,已相互推搡入水,大声嬉笑着要比赛憋气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