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好好好!我翻墙过去看看!”梁永庆满口答应,下面脚步却走慢了,甚至比方大娘的脚步还慢。
他一步步挪到墙边,皮肉开始酸了,骨头开始酥了,八尺高的块头面对仅到自己脖颈高的院墙开始“束手无策”。他对着院墙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黄土开始磨洋工,生怕自己快了哪怕一秒,寻短见的梁丫头都会有一丝的生还机会。
“噗通”一声,梁永庆像一只从房顶扑下的肥鸡般落地。抬头一看,梁丫头正站在他的面前。
她没有寻短见,而是剪了自己的头发。
两根辫子早已被剪下扔进灶坑,“嗞嗞”作响,发出烧鸡毛的焦味。梁丫头头上只剩下几寸的短发被风吹起,像极了野草被拦腰斩断后剩下的草茬。
第2章 野月亮(2)
祖宅正厅高悬的“敦亲睦族”匾额被夕阳镀成了血色,偶尔从屋外传来一两声鸦叫。
族长的眼袋抽搐两下,龟裂的唇缝间溢出腐牙的气息。他忽地一拍桌案,中气十足的一声仿佛从地底掘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受了委屈,又怎可把头发剪得如此怪异!”
梁丫头缓缓仰起脖颈,天窗漏下的斜阳如刀锋般劈在她洇着红紫色的头皮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剪痕在发茬间若隐若现,像被暴雨摧折的芦苇荡。
“为什么不能剪?”
“您的马辫子都剪得,我的辫子怎么就剪不得!”
“混账!”族长一掌拍响桌子。
“叔公!”梁永庆连忙拱手上前,“这丫头性情顽劣不堪,半个时辰之前,丁家次子丁守全的手还被她用铁钉给扎穿了!”
梁永昌的指尖原本还残留着方才假意训斥女儿时的力度,却在听到“丁家次子”四个字时骤然痉挛了。
这意味着婚事即将告吹,而他将成为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一股子躁意从尾椎骨窜上来,仿佛有人掀开他的天灵盖灌了瓢滚油,愠怒和恐慌就在这热油里嗞嗞作响。
最终,双膝砸向青砖发出闷声。梁永昌跪在地上:
“叔公明鉴!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请您明察!”
族长没理会梁永昌,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略带戏谑地端详着下面那个正怒视着他的梁丫头。
“好个刺猬崽子。”
他从喉间滚出一声冷笑,接着向后靠紧椅背,缓缓闭上眼睛,从鹰钩鼻里叹出绵长的腐气:
“永庆,去把丁家人请过来。”
太阳从树梢上坠落,黑夜斗篷般罩住了整个祖宅。大门处似乎还在有人围观。梁丫头跪在正厅中间,望着闪烁不定的烛火,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想着什么。
眼下,偌大的宅中只有西洋钟摆的咔哒声。
丫鬟不说话,小厮不说话。白胡子老头靠在太师椅上不发出一丝声响,而梁永昌无声地跪在原地,喉结滚动如咽秤砣。
梁丫头不知道一会儿要面对什么,只觉得四肢僵劲且沉重。
膝盖在青石砖上早已经硌得发痒,像是有上百只蚂蚁悉数钻进皮下叮咬。头皮此刻酥酥麻麻一片,后背的擦伤倒是火辣辣地开始烧起来。梁丫头前后动了动,粗糙的布料早已粘在了烂皮肉上,动弹不了半分。
“叮——咚——”
西洋钟报时响起,梁丫头猝地缩起肩膀。
漫长的等待如同钝刀,正一层层削掉她的耐心和狂傲,让那些敏感神经暴露在外,将她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梁丫头的膀胱胀得发
酸,她忽然很想尿尿。
飞虫正绕着烛火乱舞,她望着油灯里的油,想到了从丁守全掌心滴下来的,黏稠稠的血。
“叔公,丁家人来了。”梁永庆恭恭敬敬迈过门槛。声音不大,但族长立刻睁开了眼睛。
来的人有四个,丁广德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梁丫头的姑姑梁景芳。梁景芳一进屋就连忙跑向了跪在地上的梁丫头,一直悬在心头的担忧慢慢浮现在脸上。
丁守全的手掌被缠了几圈,白色的布条隐隐渗着红色。丁守全不作声,丁万全也不作声。丁广德伸出如同老树根的手将两个儿子往前推了推,冲着族长开始作揖。两个儿子有样学样,也冲着族长拜了两下。
“广德贤弟不必多礼,今日事发突然,眼下境况我们谁也不愿意瞧见,”族长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站起,微微欠身鞠了个躬,“教女失德,望你担待。”
丁广德故作踉跄,连忙上前扶住:“您哪里的话,守全惊扰了贵府千金,是弟弟教子无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