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2)
她不禁心头一颤。
这个在武馆里活得像个透明人的陈青禾,根本没有表现出来那么简单。
第21章 锈菩萨(1)
自那日之后,蒲争便对陈青禾多了十二分的留意。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陈青禾的一举一动,看她提水桶时小臂绷紧的弧度,看她晾晒被褥时腰背挺直的线条,甚至看她扫地时手腕翻转的力道。
可陈青禾似乎察觉了什么。
随着秋意渐浓,她身上的衣衫开始一日厚过一日。素白的立领袄子遮住了脖颈,宽大的袖笼笼住了手腕,连束腰都换成了宽松的款式。而在日常生活里,她似乎又在隐藏着自己的敏捷性,有几次蒲争故意装作失手掉落茶盏,陈青禾却眼睁睁地看着那茶盏滑落,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愈是这般欲盖弥彰,愈是显出其中的蹊跷。
炉上铜壶咕嘟作响,蒲争下意识地往炭盆里添了块松木,思绪却飘了老远。
在武馆的这三四年来,她从未怀疑过陈青禾“弱质女流”的身份,而现在想来,那些破绽早就明晃晃地摆在了那里:
陈青禾独自搬运重物时从不喊累,寒冬腊月里手上连个冻疮都不生,甚至偶尔露出的茧子位置,也分明是常年打拳握刀才会留下的痕迹。
最可笑的是武馆上下竟无一人察觉,包括蒲争自己。
热水沿着壶盖溢出,发出“滋滋”声响。蒲争猛然惊醒,连忙将那壶拎起放在一旁。
“想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沈素秋的声音。只见她握着一把苏绣扇款款而来,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如深潭般不可测的笑意。
“没什么,”蒲争用钩子拨了拨炉里的炭火,“我只是好奇,如果一把好刀,明明很锋利,却在刻意藏它的刃,那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那原因就多了,可能是那刀在等一个值得出鞘的时机,又或者......”沈素秋摇扇的手一顿,“它要斩的东西,本就该悄无声息地断。”
“悄无声息地断......”蒲争低头咂摸着这句话,耳边忽然传来两声轻咳。一抬眼,沈素秋正用扇子掩着唇,单薄的肩膀在秋风里微微一颤。
蒲争转身跑回屋里,不多时捧出了个天青色的臂笼。那布料是特意选的杭绸,棉花也絮得厚实均匀,甚至边角还细心地绣了圈缠枝纹。针脚虽不够工整,却能看出下了一番苦功夫。
“秋姐,天气转凉了,”蒲争有些局促地将那臂笼子递过去,“我看您的手总是发冷,所以缝了这个。虽然说手艺粗陋了些,但还望......您别嫌弃。”
沈素秋的眼瞳微微一颤。她接过臂笼,天青色的绸缎衬得她手腕愈发苍白。
“看不出,你这舞枪弄棒的,平时竟心细得很,”她将臂笼贴在脸颊轻蹭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平时那些人送我的东西呀,都是一些不堪大用的玩意儿,你这倒是送到我心坎儿上了!”
屋里传来茶客们的呼喝声,可沈素秋却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着将臂笼翻来覆去地看。阳光透过廊檐斜照在她身上,那柄从不离身的苏绣团扇,此刻竟被随意地搁在了石阶上。
见沈素秋对这臂笼子打心眼儿里喜欢,蒲争心里便如被蜜糖裹了一层。
细数来茶楼帮工的这些年,沈素秋从未对蒲争红过脸,相反,对她倒是百般照拂。虽说蒲争确实从未打翻过茶盏、惹恼过茶客,但能在沈素秋这个出了名严苛的管事跟前讨得这般好脸色,在整个燧城也都是难得。
“你呀,特别像我的妹妹。”有次沈素秋喝醉了酒,用手指点着蒲争的额头说,“她也是个有主意,脾气正的主儿!若是她还在的话,真想把你带到她面前瞧瞧......”
至于那个妹妹如今的境遇如何,蒲争从未敢问。她只记得,沈素秋每每提及她这个妹妹时,总像是有一抹晕不开的惆怅沉在眼底。
有回深夜打烊,蒲争撞见沈素秋独自在后院烧纸钱。夜风卷着灰烬盘旋而上,火光忽明忽暗,映得她半张脸如同褪了色的旧绢画,眉眼间尽是说不出的寂寥。她蹲在那儿,轻轻拨弄着未燃尽的黄纸,嘴里似乎在低低念叨着什么。
而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倪梦容正抱着胳膊注视着这一切。
她斜倚着廊柱,月光从她身后漏下,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像是无声的嘲弄。她看着沈素秋,眼里说不上究竟是轻蔑还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