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让开!”
陈铁山暴喝一声,再次将铁尺举起。谁知刚要落下的瞬间,一个身影忽然冲上来,将蒲争紧紧护在怀中。
铁尺猛地朝着边上偏了一寸,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簇火星。
“你来这儿干什么!”陈铁山的额头霎时沁出冷汗来。
“您要是想打她,就先打死我。”
陈青禾的声音很轻,却如秤砣般砸向陈铁山的胸口。她直直望向陈铁山暴怒的眼睛,瘦小的身躯如青竹般立在了蒲争与戒尺之间。
“您身为一馆之主,不问缘由就责罚弟子,连是非曲直都不愿查明。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您究竟知道几分?到底是不是有人在你耳旁煽风点火,您可曾想过吗?”
话音未落,蒲争挣扎着要推开她,却被她反手扣住了手腕。
“爹,您总说江湖道义,讲为朋友两肋插刀,可为什么偏偏在她这里就是败坏门风!到底何为行侠仗义,何谓胡作非为,在您心里,就没有一杆秤吗?!”
陈铁山半晌无言,只有呼出的白气凝在须间。他抬眼望了陈青禾一眼,嘴唇抽动着,半晌却什么都没说,默默转身离去了。
他不想再看她的眼睛——因为她的样子实在太过像她的母亲。
当夜在陈青禾的房间敷完伤药后,她二话不说便将蒲争留了下来。将绣床让给了伤患,自己则干脆抱了床被褥睡上脚踏,以便蒲争需要她的时候她能随时清醒。
余下的一周里,蒲争便被陈青禾守在房间养伤。陈青禾借着送饭的由头,每日三次来换药。
直到第七日的清晨,她抱着个包袱走了进来。
“再过几日你就可以庆云戏园上工了,”她抖开一件靛蓝色的粗布褂子,在蒲争的身上比量了一下,“我托人给你谋了茶房的差事。那班主向来与我交好,对你出手也能阔绰些。”
说完,还未等蒲争张口,她便往对方的手里塞了一封信,是清萝偷偷寄来的。
“秋姐昨夜又咳了血,三敬的舅母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们几个凑了些钱,打算先备下寿材......”
信的末尾,干涸的泪迹将墨道染成了乌云。
玉镯子已经碎了。
每想到此,无尽的愧疚感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混杂着肩伤的剧痛,将蒲争的意识逼至崩溃混乱。
可她必须回去。
当天日头西斜的时候,几人走进了城西一家昏暗的寿材铺子。
陈年的桐油味混着木屑在空气中浮动,掌柜的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地报出了价钱。
几个人顿时沉默了。因为即便蒲争掏出自己全部的积蓄,也堪堪只够置办一口最便宜的柏木棺材。
就在阿蘅和清萝准备商讨着再出点钱时,蒲争却直接从怀中掏出钱袋递了过去。
“就订这个吧。”
然而还未等掌柜的将钱袋拾起,一只染着蔻
丹的手便忽然摁在了案上。
“蠢货,”倪梦容一把将钱袋掷回蒲争的怀里,“你们这几个傻丫头,是要把明天的饭钱都赔进去了?”
接着,她甩给掌柜一只鼓囊囊的钱包。
“要那口楠木的,里衬铺杭绸。”
几人的目光在昏暗的铺子里交汇,又齐齐转向倪梦容,但她只是状若无意地别过脸去,佯装环顾着寿材店的周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天色渐晚,她们一齐走出了寿材铺子。倪梦容却驻在了原地,望着远处天际线边的夕阳,似乎若有所思。
“她傻,你们也没聪明到哪去。”
她说着。语气里没了往日的锐利,却多了一份悲伤和怅惘。
“积蓄都放进来了,你们以后怎么办?谁不知道活在这世道上,身上左右都得多揣几个子儿?尤其是女人。”
过了一会儿,她扔下一句话。
“你们别学她。”
黄昏里,倪梦容离去的身影早没了往日的摇曳风情,留下的只有茫然向前的沉重。
蒲争忽然拔腿追了上去。
“倪掌柜,您真的不再去看看她了吗?”
倪梦容转过身,尽管面庞施了厚厚的脂粉,却依然盖不住那萧条憔悴之色。
日幕渐沉,在天边将云灼出紫红色的火焰。浮动的木屑在斜照的夕阳下打着旋儿,如同被惊动的尘封往事。
共撑油纸伞的阴雨天、争吵时一气之下被摔碎的茶盏、寒风中破烂房间里的相互依偎......那些快乐的、忧伤的、令人焦虑的、痛苦的,此刻悉数在眼前掠过,影影绰绰恍若走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