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直到某天清晨,阿蘅突然发现窗台上的积雪悄悄消融了一角,露出底下嫩绿的苔痕。几乎同时,佟律师在事务所里收到了审判厅送达的传票。
开庭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三。
这个消息直接传到了各家报社的耳朵里。开庭当天,无数记者像被糖浆吸引的蚂蚁般密密麻麻蜂拥而至。她们带着钢笔、本子、相机围在审判厅门口,里三圈外三圈地伸颈踮脚。法警灯塔似的拦在台阶前,却眼神空洞不知在望向何处。
佟律师早已进去多时。在那个恢宏气派的建筑里,是一场夹带着利益与人情的战役。至于是赢是输,这五个人不敢想,也没必要想。眼下佟律师是唯一的指望,但他究竟能将局面扭转到什么程度,量谁都不好说。
一个时辰过去,法警拉开审判厅大门。记者们一拥而上,刺眼的镁光灯顿时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佟律师艰难地穿过人群的围追堵截,终于走到在一旁等候的蒲争和清萝面前。
“咱们胜诉了!”
“赢了——!”
一瞬间,清萝尖叫着跳起,紧紧抱住了蒲争。
但蒲争只是怔怔站着。她仿佛突然听不懂这句简单的话,又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
“太好了!”阿蘅拿着判决兴奋得转圈,当晚小六子更是直接去集市上打了一壶酒,和账房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开始庆贺起来。每个人都沉浸在无尽的喜悦里,就如同冰封已久的河面突然裂开缝隙,底下奔涌的活水终于见了天光。
她们谁都知道,这纸判决不仅仅是对她们数月以来奔波的交代,更意味着的,是给了病情渐好的沈素秋以继续生存的勇气和信心。
病榻前,沈素秋静静望着围在身边的几张笑脸。月光透过窗纸,在她凹陷的脸颊上投下温柔的阴影。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蒲争缠着绷带的手,嘴角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真切。
数日后,蒲争接到佟律师的邀请,再次踏进了事务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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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佟律师从案卷中抬头,眼睛透过镜片闪过一丝狡黠。
“坏消息吧。”蒲争双手握拳正色道,似乎做足了心理准备。
“邵世泽这两天向高级审判厅提起了上诉。”
“所以说,我们还是要等?”蒲争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不如问问我好消息是什么。”佟律师一笑。
“那好消息是什么?”
“他的上诉因为不符合法定条件,被高级审判厅直接驳回了,”佟律师绕到蒲争的面前,递给她一张盖了朱印的文书。
“这次,是真正的尘埃落定了。”
一口长气呼出,蒲争释然地低下头。肩头只觉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久以来紧绷的脊背终于开始慢慢松弛,像张拉满的弓一般终于回归了原状。
“好歹笑一个吧,这个消息难道不值得笑一笑吗?”佟律师递来一杯热茶,“你这根弦绷了这么久,是时候该松松了。”
茶气氤氲中,蒲争终于扯动嘴角。窗外突然传来卖花女的吆喝,一束早春的野花正斜插在事务所门前的搪瓷瓶里,沾着晨露,生机勃勃。
回到破屋之前,蒲争还特意从瓶里抽出了一支。归途上,她小心地捏着。淡黄的花朵在春风中轻颤,露珠顺着花瓣滚落,沾湿了她的指尖。
赔偿款已经还了四十块大洋,这是她这些年在武馆攒下的全部积蓄。虽然离结清还远,但日子还长着。谁让她才十六,有的是力气和时间。谁也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样的风险等着她,但至少不管如何,她都得咬着牙向前走下去。
沈素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春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泥土解冻的清新。蒲争深深吸气,将这份春意连同好消息一起攒在胸口。远处那间破屋的茅草屋顶已经隐约可见,于是她不由加快脚步。
然而,就在拐过最后一道田埂的时候,一阵压抑的哭声突然随着风传来。
那声音像是被死死捂住嘴,却又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里漏出,最后,支离破碎地刺进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