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明子奶实在没得了办法,战战兢兢地对刚放下榆树叶儿的明子爷说:“你看,咱要不要再给“广聚庄”艾家典上两垧地,先解解燃眉之急,不然咋办?”

典地?这地可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啊,典出去容易赎回来难,再要是出腾下去,以后儿孙们怎么过日子呀?再说,大旱年景,谁能看得上这羊不拉屎的地,三不折二,也典不了几个钱;更何况,即就是典来几个钱,也未必到得了自个手上,县里乡里催捐催税的,整天踏破门,还有“广聚庄”艾家的租子又咋办?李福成的心猛地颤了几颤,感觉头晕眼花,两腿发软,他一句话没说,杵着头痛苦地蹲在了炕沿底下……

第3章☆、祈雨

第三章

白龙镇,一条用块石铺就的正街,南北不到二里,成年累月的人来人往,马踏车轧,使这条石板街道变得坑坑洼洼。在街道的中心处,除了戏楼,还有一幢青砖灰瓦的三层小楼格外显眼。小楼正门上方镶嵌着“广聚庄”砖雕匾额,魏体楷书匀圆饱满,工稳端庄,一看便知写这字的人功力不俗。毫无疑问,这是白龙镇的一处地标性建筑,也是镇上最有实力的钱庄商号。

广聚庄的掌柜,姓艾,名仲雄。艾仲雄能有今天这份家业,也不是一脚踢出来的金娃娃。

艾仲雄的老家在白龙镇的艾兴庄,祖上并不是什么富家大户,至少往上推两辈在他的爷爷手里,他家在白龙镇也只能算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光景的主户罢了。艾仲雄的爷爷大半辈子里只是一个仅有一匹骡子两头毛驴,跟别人合伙搞看咱们不能再跟人家合伙了,好生意害怕三份账,咱得自个儿干才是。他爷说,现在管家的是你,你觉得怎么着就怎么着,爸是人老心怂了,不想管了,也管不了啦。他爸认定,大灾之年,必定是粮食为王,做粮食生意肯定能大赚一把。他爸一咬牙,将家里的二十亩上好水地全都卖了,举家迁至白龙镇,紧接着,用卖得的一千两银子做本钱,从年景好的东路,以每斗米麦均价不足半两纹银的价钱,马不停蹄地把一百多石粮食驮回白龙镇囤了下来。当他爸不露声色地完成了这宗大买卖后,大年馑狂风般地呼啸而至,米价蹭蹭蹭地往上蹿,地价哗哗哗地往下跌。

此时,手里有粮的他爸,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从容镇定,他不慌不忙,一手限量高价卖粮,一手狠劲杀价置买田产,一年多下来,一里一外净赚得白银一千多两,资产翻了一倍。光绪二十五年,艾仲雄接管家事后,在白龙镇创办起了第一家钱庄商号——“广聚庄”。

之后不久,八国联军进了北京,慈禧太后老佛爷落难陕西,带来的宫中宝物流散到了绥州民间,广聚庄从中得了大利。两三年下来,他家至少积攒了五千两的硬货,并且先后投资了七千多银两,在周围买下了山地二百垧,川水地一百亩。

如今,艾家的广聚庄到底有多少硬货,谁也摸不上,田产地亩倒是明的,山地八百垧,川水地三百亩;广聚庄旗下有一个皮毛店,一个粮店,一个典当铺,还有一个三十匹骡马的驮运队。

尽管如此,艾仲雄的生活过得并不奢侈,这或许是天性使然。艾仲雄平素总爱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瓜皮帽,鼻梁上架一副茶色水晶眼镜,背着手在广聚庄后院的回廊下和后花园里遛遛步子。他一不抽(鸦片),二不赌,三不嫖,也没有纳妾娶小,唯一的喜好就是

,一得闲便坐在堂窑地下的那张老榆木太师椅上,剔剔牙,喝喝茶,端着水烟袋边吸着水烟,边琢磨着怎样赚钱,譬如应该如何吸储放贷,贩运的脚户,到了他爸三十而立,他爷把家事交给他爸经管的时候,全部的家业也只不过有山地三十垧,川田二十亩,外加几匹骡子而已。

老艾家垫底的第一桶金,是在六十年前,也就是清朝同治年间赚到的。那时,一则因为绥州遭受了罕见的大旱灾,二则因为陕甘回民揭竿而起,导致绥州到处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而恰在这时,他爸刚好也接管了家事。他爸虽说识字不多,但做事干练,蛮有眼光。就在大饥馑已经开始显露但还没有漫延开来之时,他爸对他爷说,我如何置买田产,如何让广聚庄的钱再生地,地再生钱,好似雪球越滚越大,塘坝的水越聚越多……

此刻,艾仲雄正坐在后院堂屋里的老榆木椅上,手里握着他那把心爱的水烟壶,悠闲地吸着水烟。

艾仲雄手里的这把水烟袋本身就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白铜质地,烟瓶两面錾刻着白鹤寿星纹饰。艾仲雄吸水烟的姿式更是优雅的,富有节奏感的,与其说他是在吸烟消遣,倒不如说他是在炫耀自个的拿手技艺。他左手轻轻托着亮铮铮的水烟袋,以右手的食指伸到烟仓里,拈出一撮儿烟丝,随手娴熟地捻成一粒黄豆粒大小的蛋儿,放在烟碗里;接着将燃着的那支纸煤儿,摁在烟蛋儿上,眯缝着眼睛嘬着嘴,在“咕噜噜、咕噜噜”声响绵长节奏分明,犹如鸟语凤鸣般的悦耳声中,细细地品味着;在舒缓流畅消闲从容地吐出了一两口烟香味儿,烟丝将要燃尽的那一瞬间,即以左手拇指和食指将烟管儿稍稍提起,吐气不多不少,用力不大不小,“噗”地一下,恰到好处地将烟碗中的烟屎蛋儿吹进拢着的右手掌中,随手撂进桌上那个盛有清水的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