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今日之事,弟弟本不该前来叨扰。但两家以后毕竟有婚事要约,这矛盾还是应当尽早化解。依我看……这事情的破解之处,还是在于孩子。”
“贤弟言之有理,”族长咽下隐隐的火气,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无法无以立国,无规无以治家。”
“来人!给梁丫头上家法!”
“使不得呀叔公!”梁景芳连忙跪在地上,“她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要是上完家法,她命都丢了呀!”
“那又如何!”族长厉声道,“目无尊长,无视礼法,我早已忍她多次,可她性格顽劣,行为狠毒,丝毫不知悔改!有这样的后代,实在有愧于梁家的列祖列宗!”
梁景芳求情的光景,下人已经将刑凳抱进正厅。那方刑凳浸透了汗渍,纹理里嵌着经年的血垢,活像一条条扭曲的蛭虫。
“趴上去!”执刑的老仆忽地大喝一声,嘴角的瘊子随之震颤。
梁丫头没动,用指尖死死抠住裤缝,把粗布扯出了细小的豁口。
梁景芳慌了,她见族长态度坚决,随即跪向站在一边的丁广德。
“不是老朽不讲情面,只是这件事,老朽认为还是应该听听守全的意思……”丁广德轻描淡写地说。
“守全呐——”
丁守全接到父亲的示意,走到梁永昌面前,将那根虚假的、被伪造过的木棍郑重递交到梁永昌的手心里。
“梁叔,咱们毕竟以后要成为一家人。”
“但今天这个坎要是翻不过去,那以后日子也过不安生。”
梁永昌默默用指腹摩挲木棍上的“梁”字火印。那棍头钉尖翘起,似乎要将他的所有耐心扎穿。
烛火摇曳,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仿佛满墙的鬼。
“四哥!打不得呀!”梁景芳的哭声绝望凄厉。
梁永昌望着梁丫头,想起了自己被水泡胀的儿子,想起了梁永庆在灵堂上虎视眈眈的一双眼,想起了借钱时踩在自己手掌上的臭脚,还有如今在祖先面前,他被迫低下的一颗沉重脑袋。
无数根红血丝漫上眼睛。
他攥紧木棍,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脚踢开梁景芳,一把将梁丫头扔上刑凳,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子。
嘭——嘭——
棍落发出闷响,惊飞了梁上的燕。
第3章 野月亮(3)
天星俱隐,东方泛白。一夜已过,疼痛比鸡叫更先唤醒了梁丫头。
虽说只过去一晚,但昨天在祖宅发生的一切却变得有些模糊了。梁丫头记得当时她挣扎着带倒了刑凳,没命地朝院子里跑,而梁永昌眼睛通红,挥着棍子在后面发了疯地追。
稍微晚了一步,棍子击打上腿骨,她便爬不起来了。于是那棍子便冰雹似的,噼里啪啦地从天上砸下来。她似乎听见了姑姑的哭喊,但梁永昌只顾着高高挥起棍子,再重重落下,毫无收力之意,好像势必要捶烂她这颗怎么都凿不烂的钢豆子。
最后是梁景芳把她背回了家。离开的时候梁丫头的后背已经肿胀起来,皮肤下面隐隐流动着脓水。梁景芳只得一点点揭下她身上的衣服,再用棉布蘸了药酒轻轻点着。
包扎的时候,梁景芳一直在絮叨,讲的无非是要梁丫头理解她的父亲,说他也是迫于无奈,打在女身痛在父心,况且刚刚打她的时候梁永昌握着的是钉子那头,他的胳膊也被钉子尖划了几条道子云云。
梁丫头不吭声,也不想听,她像只没破壳的鸡崽一样蜷缩着,死死咬着枕头。身上痛一下,她咬得就更用力一分。直到第二日,牙周的疼痛才姗姗来迟,潮水般漫上来淹过她红肿的牙床。轻轻舔一舔牙,有一颗又开始松动了。
这如何是好?梁丫头有些担心。她怕自己会变成没牙的老太太,因为倘若真成那样,等到再有人欺负她的时候,她该没办法咬人了。
随后的几日过得很快,但好像又过得很慢。趴在榻上养伤成了梁丫头一天里的全部内容,只有偶尔偷偷溜进屋子的小黑狗是唯一的插曲。
梁景芳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总会带点东西,有时候是一篮野菜,有时候是一筐蘑菇,再有时候是一块豆腐,基本见不到什么荤腥。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个外嫁女,没有田地,只能靠给人做针线活、洗臭衣褂维持生计。儿子和丈夫在城里的脚行扛大包,几个月能寄回家里一点钱来,但也勉强只够一个人生活。
奈何这家里不只有一张嘴,还有北屋榻上瘫着的老棺材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