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哈哈哈.....快来看呐梁丫头,就泼水那个黑妮子!那就是你小娘!”

梁丫头磨蹭了半晌走上去,挨个唤了声“大娘”“婶子”。待轮到叫那个女人,她的喉头就像堵住了似的。“小娘”两个字被嚼烂了咽到肚子里,她是万万叫不出来的。

那个女人似乎也有些局促,杵在石板上,眼神有些躲闪,又没处可躲,只好挺起僵直的身板草草作了个福,梁丫头本打算假装没看见,但瞄见对方摞了补丁的裤脚在风里打颤,还是乖乖弯腰鞠了个躬。

“哟,母女俩还怪和气的,赶明儿这梁老四左手搂新媳妇右手抱小闺女,还不得美成弥勒佛啦!”一个圆脸女人说。

除了梁丫头和黑妮子,在场所有人都笑了,溪边的芦苇也随着笑声一同晃起来。

梁丫头把鱼篓立在溪石上,光脚踩进水里,开始低头寻鱼。她用手捉溪里的瘦鲫,用耳朵捉身后的人声。女人们都小声谈着,谈来谈去,谈不出她们的院子,聊不出琐碎的活计。故事方方正正,逼仄狭窄,窄到仅能容得下她们个人,她们也看不穿这层边界。

眼疾手快,鱼钻进掌心,在太阳下蹦出银光。梁丫头听见似乎有人提到了她,但那声音只出了半截,剩下半截消失在了那人的喉咙里,不多时便换成了别的戏码。

衣服漂净,女人们稀稀拉拉地离开了,只剩下那个黑妮子依旧坐在岸边,手被泡得通红打皱。人人都带了两筐衣服,她却带了四筐。梁丫头一眼就认出了她手里那件被拧成麻花的灰褂子,那是梁永昌经常穿的。

人不作声,风也成了哑巴,只有溪水在喧哗。

梁丫头把第五条鱼扔进鱼篓,刚打算背了往回走,眼角就瞥见那女人又从筐里捞出了一件,是梁永昌穿过的黑裤子。

她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捏紧了拳头,毅然决然地大步走到了那女人面前去。

“你别嫁给他。”

女人抬起头。梁丫头看见的她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编成辫子的头发干硬且粗糙,像秋天的干苞谷外层那绺须子。

她闻到她的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皂荚味。

“怎么,不想让我给你当娘啊?”女人笑笑。

“他不是个好人,他不会对你好的。”梁丫头说。

“好不好的......也不指望了......去谁家不是去呢?”女人低下头,用力捶打着手上的衣服,几汪水珠弹到梁丫头的脚面上。

“你这脚好看。”女人喃喃地说。风把她的碎发吹起来,她把自己的小脚往洗衣盆的边上藏了藏。

“你叫什么?”梁丫头忽然想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丁采月,”女人说,“你呢,你叫什么?”

采月,名字真好听。梁丫头怔怔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那真的像一双弯弯的月亮。

见梁丫头没答话,丁采月又问。

“你不会没有名字,只叫梁丫头吧?”

梁丫头本想说自己也叫月亮,刚要张口,却无端牵起了疼痛的神经。她只得点点头。风吹过来一阵草药味,微微的发苦。梁丫头摘下了背篓,掏出两条鱼,放进丁采月的空盆,再背回背篓,转身准备回去。

“哎,小鬼,”丁采月叫住了梁丫头。

“你的头发太乱了,我帮你剪剪吧!”

剪子在耳边咔嚓咔嚓响起的时候,梁丫头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她看见自己的碎发飘落,有的和地上的绿草混在一起,有的飘进了溪流,被白色的水花裹挟着奔向了远方。

天上没有云,一片湛蓝抚到人的心里。没有了鸣蝉的噪声,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野花的味道。

脖子上骤然一松,毛巾被解下,丁采月甩手抖了抖。

“剪好了。”

梁丫头转头,看见了丁采月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