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从今以后,你便唤作‘蒲争’,”徐疯子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沙土上写出字来。

“至于我,以后你就叫我‘三娘’罢。”

天上的乌云褪去了,将瘆人的猩红还原成了墨的黑。

皎月高悬,繁星闪烁。只是不知,何时又会有新的风雨。

第6章 倒悬河(1)

雨后的河边没来由地令人惶恐。

天上的云被浸透了油污,结成一坨坨的烂棉花,沉重地压到树顶,地上的河水擦着溪石翻起白沫,缺氧的鱼们正瞪着一双双死白的眼球,狂妄地朝着外面张嘴。一条接着一条,密密匝匝。

远远传来了一群女人的叹息声。她们端着洗衣盆走过来,胳膊肘互相碰撞着。梁景芳夹在中间,一派失魂落魄地被两个女人牵着走。

“要我说,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个长脸女人说,“那丫头精得跟黄皮子似的,又不是你家二愣子,说不定猫在哪个福窝窝里啃白馍呢!”

“哈?福窝窝?”圆脸女人撇撇嘴,“八岁大的丫头片子,蹽出村口就是两眼一抹黑!保不齐正蹲在哪条野沟子啃树皮呢,要么就是叫人牙子按在骡车上抽筋扒皮——”

话未说完,一个胳膊肘捅过来。只见边上的老太太朝着她挤弄眼睛。

“你捅我干什么,实话还不让说了?”圆脸女人有些不忿,“八岁大的孩子自己在外头,又淋了三天雨,不是遭罪是怎的?那山沟里蛇虫又多,就算不遇着拍花子的,饿也饿掉半条命了!”

“少说两句吧......”老太太偷偷斜睨着。梁景芳正望着茫茫的河面出神。

“其实我觉着,缠脚这事也没啥的......”一个向来不声不语的女人说话了,“当年我娘给我裹脚的时候,我也哭得死去活来的,但现在也照样能下地干活。梁丫头要是听话,也用不着遭这些罪......”

“就是!缠个小脚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几个谁不是小脚?再怎么着,缠裹脚布,总比缠裹尸布强吧?”圆脸越说越来劲儿。

“行啦!快闭上你那个臭嘴吧——哎!你干啥去!”

几张嘴立刻闭住了。只见梁景芳挣脱了牵住她的两只手,不要命地冲向河边。

“快拦住她!这傻娘们好像要寻短见!”

无数双小脚踩着湿泥踉跄奔来,绣鞋上的花样糊成了泥疙瘩。待到将要拦住的刹那,梁景芳却突然钉在河沿,用枯枝似的手指戳向水面:那浑浊的浪头里,一个身影正随着芦苇荡起伏。

“怕不是谁家丢的猪羊吧?这几日河水大涨,淹死几个畜牲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说不准是个人呢,那徐疯子前几日不还在猫仙庙大喊什么‘娘娘要收人,水鬼索命三更天’么?”

“嗐,她的话你也信,这疯婆子不总是这么疯疯癫癫的么……”

女人们一边细细密密接着话,一边踮脚朝着芦苇荡里看。圆脸女人极力眯着眼睛望了一阵,脸色忽地发白。

“哎呀!不对——好像真是个人秧子!”

人群霎时炸了锅似地往后缩,只有梁景芳像是着了魔,不管不顾地趟下水,大步朝着那身影走去。女人们围在岸边张望着,脸上一一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来。

身体被翻过来的刹那,她们看见梁景芳脊背陡然僵直了。她的下巴打着颤,双臂将那身影搂得死紧。随后传来的,是凄厉的哀号。

......

“那丫头死了?”丁广德连忙拄拐从屋里撑出来。

“是,村里那帮娘们都瞧见了,本来以为是哪个酒蒙子摔进去,结果翻过来一看,就是那个梁丫头。”

前来报信的那人杵在门外,隐约听见屋子里有女人的哭声,心中便知晓了几分——丁守全自那日回家后便高烧不退,嘴里还没完没了地说些胡话。瞧着眼前的阵势,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报信人离去,丁广德站在原地,把手里的拐杖深深扎进地里,半晌没言语。丁采月哭着从屋里跑出来,扑倒着跪在丁广德的脚下。

“爹!你把那钱给边家还回去吧!猫仙娘娘也看不下去,她来咱家索命来了呀!”